金钟奖终身成就奖获奖人物蒋英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
蒋英自小受其父蒋百里影响,喜爱西洋古典音乐。在随父亲出访欧洲后,她立志终生从事音乐,考取了国立柏林音乐大学声乐系,师从系主任、男中音海尔曼·怀森
堡,全面学习西洋美声唱法,掌握了不同时期不同作曲家不同形式的声乐作品。同时攻读德语、法语、意大利语、英语。蒋英那时每天排得满满当当,练声、练琴、
做音乐理论作业、语言,到了晚上,还要去音乐厅、歌剧院观摩演出,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,“真恨不得一天是30小时40小时,如果对音乐没有奋不顾身的爱,
我想那时我根本坚持不下来,那时候我像掉进了音乐海洋里,有吞不完的好东西。”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,蒋英学成回到上海,在兰心大剧院开了首场独唱音乐
会,轰动了上海。当时的报纸评论“……她戏剧性的才华得到充分发挥,无论在音域和音量上,她掌握得极为出色,熟练的技术与丰富的经验,使得快速的滑音和花
腔都显得极为轻巧和优美”“她卓越的歌唱艺术,加强了记者对中国艺坛感到必将吐射光华的信念,中国人一样有了优越的艺术天才,良好的资质和聪敏的头脑,在
正确的指导下,能努力苦干,仔细琢磨的话,那将来在世界乐坛上,吐射着原子式的灿烂光芒也是意料中的事。”这段预言,四十多年后,经由蒋英的学生们,如傅
海静、姜泳、祝爱兰、赵登峰、孙秀苇、多吉次仁多次获国际声乐大奖得以实现。
对学生:心血比钱重要得多
“我本来是演员,由于家庭原因,被迫放弃舞台生活来搞教学了。当时想为大局为家庭总要做出牺牲。我以为不能上舞台唱歌就算做了牺牲。因为我认为学了这些就
一定要当演员才能实现我对音乐的爱。但到了音乐学院后,我的观念慢慢转变过来。我由开始不懂得爱学生、教学(怎么当老师,没人教过我。)到后来爱教学了,
也爱我的学生了。我总看学生的优点,学生唱得好时,我就特别高兴。现在年龄越大,我越爱教学事业。这完全是从内心出发。我总是想让学生少麻烦一点,让学生
多懂一点。以前我教一个姓王的学生,法国歌怎么也唱不好,我让她上外院找一个法语老师,我给付报酬。她现在巴黎,还记着这事,每次回国都带一份很重的礼
物。我这方面为学生流的血汗比钱重要。”蒋英说,“有一年,我哮喘很重,需要喷激素,才能控制。当时有个学生叫吴晓路,唱舒曼的套曲,她不会德文,我念,
她跟着念。我喘,气上不来,家人劝我赶紧上医院,我不答应,坚持一定要念完再上医院,我用毅力坚持着,我一定不能倒下,念到后来的声音都哑了,念完了才去
医院。有一年,帮一个学生出国参加比赛,我在医院的病床上,翻《费加罗婚礼》的词,不断试唱修改,剧本都让我用散了。没办法,我爱教学这个专业。”正如她
的学生赵登营所说:“蒋老师教我们那整个是玩命。”
蒋英带出了傅海静、姜咏、祝爱兰、孙秀苇、赵登峰、多吉次仁等在国际上获大奖并能占居世界歌剧舞台的学生,这与她对学生的倾心付出和因材施教息息相关。
“教学生首先我教给他们正确的基本功,有了好的基本功,他们可以自己往上添东西。但基本功没打好,到国外学也不行。我觉得本科生最重要的是基本功,根扎得
深,树才能长高。但怎么打基本功呢?世界上没有一个音乐学院有统一的声乐教科书,根本原因是每个人的条件特殊,教学必须因人而异。这就要了解学生,从他的
嗓音条件歌唱状态到心理活动都要了解,这样才能针对他的情况准备教材和教法。像傅海静这样的学生,条件好,又肯下功夫,就要给他难一些的作品,调动他的积
极性。他嗓子爱出毛病,有时唱完一首歌嗓子状态就不行了。我针对他的毛病,先给他唱一些适合他演唱的德国、法国的艺术歌曲,慢慢地、等他的毛病解决了,再
给他唱一些大歌。孙秀苇刚跟我学时,母音不干净,我就用一些母音清楚的歌让她唱,把5个母音唱清楚。‘u’难唱,但‘乌鸦’她能说得很好,让她从‘乌鸦’
说起,然后把‘乌’拉长。赵登营当时的问题是喉音重,我让他从基本的母亲练起,‘a、o、i’,我示范、他模仿。赵登营模仿我时,我不跟他说小舌要靠后,
舌根在什么位置,我让他在自然说话的基础上慢慢扩,就像演讲时声放大一样,慢慢进步,然后在教他深呼吸、京剧的小腹呼吸。”
此外,蒋英认为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应该很融洽,是朋友式的。“学生有什么不舒服要敢说,不应该让学生紧张。有一次,别人老师的一个学生敲我门,问我一个很简
单的问题,我告诉他之后问他:为什么你不问你的老师?他说不敢问,我刚教学时,也有过失败的教训,学生乘兴而来败兴而走,看到学生这样,我很难受。学生上
我的课应该乘兴而来,乘兴而去。其实有时是心理作用,不一定是声音不好,对老师没信心,不肯合作。这种时候,找书记、辅导员,了解学生的思想状况。学生也
聪明,他们也互相批评:别跟你老师学了。于是就要换老师。这时要和书记合作,让书记问问他,有什么困难,劝劝他,有点耐心,慢慢来,先不要换老师。当然老
师也要有自我批评精神。要依靠集体的力量。譬如可以把学生的问题拿到教研室上,大家都出点主意,互相帮助。以前我在歌剧系时,教研室很活跃,有时可以为一
个学生的问题吵起来,大家都很直接,最后试试看的结果,大家就统一了。从歌剧系,走马灯似的,每周学生都要唱一遍,所有老师都了解这20多个学生的状态。
我是那种老派的教师,每节课之前,我都认真备课,我上课时,每个人的声音我都清楚,知道每节课要解决的困难在哪,这样学生就能高高兴兴地回去”。
对家庭:风雨同舟,互帮互助
蒋家和钱家两家是世交,钱学森的父亲和蒋百里都是秀才,考取进士后都到日本留学,一个学教育、一个学军事。回国后,又都在北京工作,两家常有来往。钱学森
是钱家的独子,蒋家有5个女儿。钱学森妈妈非常羡慕蒋家热热闹闹,非要跟蒋英妈妈要一个女儿。蒋英妈妈当时倒挺大方,说:“那你挑一个吧!”钱学森妈妈挑
了老三,就是蒋英。于是,蒋英正式过继给了钱家,请了几桌客,从小跟蒋英的奶妈也过去了。蒋英名字也改了,叫钱学英。据蒋英回忆:“那时候我5岁,而钱学
林已经10多岁了,跟我玩不到一块儿。他会吹口琴,我也想吹,他不给我吹,我就闹。他爸问怎么回事,我说大哥哥欺侮我。他爸就带我到东安市场买了把口琴给
我。过一阵,我爸爸妈妈‘醒’过来了,觉得舍不得我,跟钱家说想把老三要回来,再说,我自己在他们家也觉得闷,我们家多热闹哇,五个姐妹在一起多开心呀。
钱学森妈妈答应放我回去,但得做个交易:你们这个老三,将来得给我当儿媳妇,长大了,是我干女儿。后来我管钱学森父母叫干爹干妈,管钱学森叫干哥。我读中
学时,他来看我,跟同学介绍,是我干哥,我还觉得别扭。那时我已是大姑娘了,记得给他弹过钢琴。后来他去美国、我去德国,关系就断了。他一直到36岁还没
女朋友,后他跟我说:你跟我去美国吧!我说:为什么要跟你去美国?我还要一个人待一阵,咱们还是先通通信吧!他反复就那一句话:不行,现在就走。没说两
句,我就投降了。我从心里佩服他。钱学森是科学家,有严谨的逻辑思维能力,但他很喜爱艺术,尤其是音乐。我们在美国的时候,经常在一起听唱片。有时我唱歌
时,他围在我身边走走。特别是我们被监禁的5年生活中,音乐使我们摆脱了孤独。”
在蒋英教授执教40周年活动中,88岁的钱学森写来书面发言,他说:“我和蒋英结婚已52年了,这真是不平静的52年!蒋英在声乐表演及教学领域耕耘,而
我则在火箭卫星的研制发射方面工作——她在艺术,我在科技。但我在这里特别要向同志们说明:蒋英对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和启示,这实际上是文艺对科学思维
的启示和开拓!当我对一件工作遇到困难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,往往是蒋英的歌声使我豁然开朗,得到了启示。这就是艺术对科技的促进作用。”在另一次表彰钱
学森的全国性大会上,他隆重地向大会介绍了夫人蒋英,他说:“她是女高音歌唱家,而且是专门唱最深刻的德国古典艺术歌曲的。正是她给我们介绍了这些音乐艺
术,这些艺术里所包含的诗情画意和对人生的深刻理解,使我丰富了对世界的认识,学会了艺术的广阔思维方法,或者说,正因为我受的这些艺术方面的熏陶,我才
能够避免死心眼,避免机械唯物论,想问题能够更宽一点,活一点。”
对艺术:就是一个死心眼
谈到自己的成功,蒋英除了她对艺术的爱最重要的还有一点——那就是死心眼。“这是我从德国那学来的,干什么事情,要么不干,要干就要尽全力干好!记得我
刚回国,参加全国第一届音乐周,我不但参加了独唱音乐会,作了《关于西欧声乐发声史》的报告,在闭幕联欢会上,我自弹自唱了几首莫扎特和舒伯特的歌曲。节
目演完,周总理走过来说,唱得好,但我听不懂呀。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琢磨这句话,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含意:用外文唱外国歌,有多少人能听得懂呢?从那以后我下
决心学中国作品,起初我认为这事难不倒我!但实践证明,我不懂汉语的四声,不懂诗词音韵,更别说表现作品风格了。死心眼帮了我大忙,我拜老艺人为师,学京
韵大鼓、单弦、京剧、昆曲。后来我敢在舞台上唱中国作品了。我最难忘的一次演出在阳泉为煤矿工人演出,舞台是露天的,没扩音设备,我踏着“吱吱”作响的木
板奔向台口,台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工人,山丘土坡上站满了人群。那天只有三分明月,我看不清观众的表情,但能感到台下沸腾的气氛。我拉开嗓门,用上全身的
工夫,唱我临时编的歌唱矿工英雄的歌。我感到自己的声音从来没这样响亮、这么流畅过,这声音确是从心里涌出来的。当我的歌声刚落,掌声雷动,一股热流从台
下向我涌来,我只有再三地、深深地向劳动人民鞠躬,来遮掩我的眼泪和跳动的心。” ■ 赵世民